心中驻着一个人（散文）

■ 刘广波 

我不清楚，一个人的内心到底能装多少人？一个人又能在他人的心中驻扎多久？但是我知道,重要的人必然值得铭记终生。

三月的苏北春寒料峭，长途车像一头暮年的老黄牛。吃力地载着一车人，摇摇晃晃向前驶去，不一会儿我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。突然，手机屏幕蹦出一条短信，是在河北打工的大哥发来的，内容大概是大表哥王兴干走了。

大表哥是姨娘家的长子，今年70有余，也是所有亲戚中与我同辈但年龄最长的。我不敢相信，怕是事实，又怕赶不上送大表哥最后一程。此前，我还多次心心念念地要抽空去看他，毕竟大表嫂前年去世后，他一直是一个人孤独生活，不曾料想，愿望竟成了绝望。有时候，错过了现在，就永远没有可能了。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，将信将疑找出表侄联系方式，很快几条语音真真切切地告诉我,半个月前大表哥因眩晕症，不慎太阳穴磕到桌角殒命。瞬间我心如铅坠，从头到脚周身透凉。

出身寒薄的大表哥，在食不裹腹、积弱积贫的上世纪60年代背井离乡参了军，这是急需解决温饱问题，实属无奈的唯一出路。他不仅学得一手驾驶技术，还入了党。就在他退伍返乡满怀信心投入新的生活的当口，他的父亲因癌症撒手人寰。这对于一个才20来岁的男孩来说，无疑是天塌地陷无法承受的彻骨之痛。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正在外地出差，一路上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不停地洒落。他哭道：不是哭诉肩头沉甸甸的担子，而是为家父小时候给地主家当长工受尽了苦头，没有享过一天福就离世而深感难过。尽管家父没有留一分钱的遗产给他和兄弟姐妹，可是他从未抱怨过，他觉得父亲即便舀水把这些孩子养大也是件不容易的事。如此质朴的语言和心境让我联想起经常见到的一些可恶现象，有的人家父母节衣缩食起早贪黑，有病舍不得看险些搭上性命,可再多再丰厚的财产往往也经受不住不孝子女的挥霍和虐待。

大表哥兄弟姐妹众多，自从他的父亲病逝后，大表哥的母亲没有再嫁，守了大辈子的寡。家中的顶梁柱倒了,大表哥一边思念，一边奋斗，毅然决然地挑起沉重的家庭担子往前走，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本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生活压力，从不灰心、不消极、不攀比，永远坚信明天会更好。俗话说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即便在城里工作，大表哥也舍不得丢掉乡下的责任田，毕竟多一点收入就多一份希望。白天他坚持上班，做好单位服务保障工作，晚上抓住点滴时间，回到田间地头挑灯夜战干农活。据说，由于经济拮据，结婚时的外衣都是借我父亲的。他的二弟年幼无知当着众多亲戚调侃道：“你还不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小姨父。”这些年，他作为兄长，用刚毅的双肩含辛茹苦把下面4个弟弟妹妹全部拉扯成人，并都成了家。记得他最小的弟弟25岁了都没说到媳妇，这在农村可是个大问题。如何是好呢？他煞费苦心，到处请人说媒，利用下雨天不出差的机会反复登门。精诚所至，金石为开，小弟结婚那天，他高兴得像个孩子。第二天清晨，他独自一个人来到父亲的坟前，点燃一堆纸钱，潸然泪下地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。几十年来，他终于完成了一个老大的使命。

30年前，我利用探亲的机会，与父亲一道去找大表哥借钱盖房子。当我们赶到他家时，夜幕刚刚降临，大表哥一脸黝黑站在门口迎接。油灯下，见我一身军装他开心至极。他直言相告，如果我在部队不安心工作，他再有钱也不会借给我的。当时还年轻的我，觉得能借就借，不借拉倒，何必与我工作联系起来呢？后来我悟出了里面事理：有段时间我不想继续服役，原因是我在老家谈了个对象，加上受到“要想奔小康，就得脱军装”思潮的影响，一心想着退伍。大表哥得知后非常着急，他一方面找到我所在部队的地址，给我写信鼓励我扎根边疆，告诫我农村孩子的成长路径，要么是上大学，要么去当兵；另一方面提醒我父母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告诉我，防止我分心走神，影响工作。大表哥还时常到我家帮助解决困难，让我年迈的父母少了很多焦虑。

是的，好男儿志在四方，一时间儿女情长，势必英雄气短。人生正当奋斗时，千万别选择安逸！大表哥虽然言语不多，但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，鼓励我安心军营守好国防。我排除了一切干扰，在军旅走过了26年春秋。如今回想起来，仍然对大表哥当初“不近乎人情”的话语心存感念。

一个人无法决定生命的长度，然而可以增加生命的宽度和厚度，并在跑好人身里程中，体现出生命所创造出的与世长存价值。

大表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虽然他平凡地到人世间走了一遭，却以对社会真挚的情、对工作热忱的忠，以及对亲人深沉的爱，书写着社会公德、职业道德、家庭美德、个人品德的华章。他的辛勤付出、他的俭朴作风、他的毅勇担当、他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的内心和信心，亲朋好友、左邻右舍都历历在目，没有不对他称颂点赞。

一层秋雨一层凉，微尘浮生寄流年。浊清苦乐心底漉，一把闲愁子非鱼。

近些天，我翻看手机，再次看到了大表哥的名字，我不由得一凛冽。虽然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，与我们阴阳两隔，但大表哥一直没有走远，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，因为他是我一生值得追随和效仿的榜样。吾以为，能有这样品行俱佳、如灯如炬的大表哥，就是我一生的骄傲！

斯人已去，此情长存。

编辑 彭稞